引言
三年,一千零九十五天。
我像一株被钉在木板上的苔藓,在“盛世广告”这片阴暗潮湿的角落里,靠着罗建军每周例会画的饼,维持着濒死的呼吸。
他许诺我转正,许诺我“项目总监”的空头衔,许诺我一个不存在的未来。
而我,只是在他一次次酒后炫耀“这小子好用,还便宜”的笑声中,默默计算着服务器里每一份客户资料的价值,以及他商业版图上,最致命的那个支点。
辞职信,我早就写好了。
01
"小简,来,站中间!"
罗建军粗壮的胳膊像铁钳一样揽住我的肩膀,满嘴酒气喷在我脸上,力道大得几乎要把我嵌进他肥硕的身体里。
闪光灯亮起,将他脸上那副"爱才如子"的伪善表情定格。
今天是盛世广告的季度庆功宴,也是我"实习"满三周年的纪念日。
一块硕大的提拉米苏被推到面前,上面用巧克力酱歪歪扭扭地写着:"祝简亦转正,前程似锦!"
周围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,同事们的眼神里混杂着同情、麻木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诮。
他们都知道,这块蛋糕,我已经吃了十二次。
每个季度一次,像是某种精准计算好的羞辱仪式。
"简亦啊,咱们盛世的头号功臣!"罗建军举起酒杯,声音洪亮地盖过了一切杂音,"这个季度,王氏集团那个硬骨头,都让你给啃下来了!在座的各位,都得向简亦学习!什么叫狼性?这就叫狼性!"
他转向我,眼神里闪烁着一种酒后的、令人作呕的真诚:"你的转正申请,我亲自给你批!不仅转正,我给你个项目总监!下周一,我就让HR给你办手续!"
如果这是三年前,我或许会激动得手足无措,感激涕零。
但现在,我的心脏平静得像一潭深冬的死水。
我甚至有闲心分析他这番话里的表演技巧:眼神接触、肢体语言、音量控制,堪称教科书级别的职场PUA。
我微笑着,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羞涩和激动:"谢谢罗总!我一定会更加努力,为公司创造更大的价值!"
我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朵里。
我知道,他们想看的是我的反应,是这出重复上演的独角戏里,主角每一次不同的挣扎。
酒过三巡,罗建军被几个客户代表簇拥着,已经有些晕眩。
他搭着我的肩膀,大着舌头说道:"小简,那个……王氏集团的最终版方案,数据很关键,今晚必须传到服务器的备份盘里。公司其他人我不放心,只有你,最让我放心。"
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门禁卡和一把钥匙,塞进我的手里,力道很重,像是某种权力的交接。
"这是服务器机房的权限,密码是公司的创立年份。记住,这代表着公司对你绝对的信任!"
我握紧了手里的卡和钥匙,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到全身。
信任?
不,这是他精心设计的又一道枷锁。
他知道我家里的情况,知道我母亲躺在医院里,每天的开销是个无底洞。
他笃定我不敢,也舍不得离开这个能稳定拿到"实习工资"的地方。
他用这种"信任"来代替真金白银的合同,让我为这虚无缥缈的荣耀,继续卖命。
"放心吧罗总,"我扶着他,语气无比恳切,"我今晚就算不睡觉,也一定把事情办妥。"
罗建军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背,被助理扶着走向了他的专车。
宴会散场,同事们三三两两地离开,有人路过我身边,低声说了一句"加油",也有人投来一个复杂的眼神,便匆匆离去。
我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宴会厅里,璀璨的水晶灯光照在我身上,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。
我走到那块几乎没怎么动的蛋糕前,用叉子挖了一块放进嘴里。
甜得发腻,腻得发苦。
我拿出手机,点开了一个加密的备忘录。
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一千多个日夜里,我为盛世广告拿下的每一个项目,接触的每一个客户,以及……罗建军的每一个承诺和每一次的食言。
最新的一条记录是今天。
我关掉手机,将那张象征着"绝对信任"的门禁卡在指尖转动。
月光透过落地窗,在卡片上反射出冰冷的光。
罗建军,你最大的错误,不是把我当牛马,而是你真的相信,一头被你拴了三年的牛马,不会长出獠牙。
今晚,就是收网的时候。
02
午夜十二点的写字楼,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。
只有盛世广告的LOGO在黑暗中散发着惨白的光。
我刷开玻璃门,保安室里的大叔抬眼看了我一下,见是我,又低下头继续打盹。
这三年,我加的班比他睡的觉都多,他早已习惯了我的存在。
我没有直接去机房,而是先回到了自己的工位。
这是一个靠窗的位置,理论上是公司最好的位置之一。
但只有我知道,这个位置正对着罗建军办公室门口的监控摄像头,无死角。
他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,尤其喜欢看员工们在他背后是如何"努力工作"的。
我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脑,调出王氏集团的方案文件。
这份长达两百页的PPT,每一个字,每一个数据,每一个标点符号,都是我用三个月不眠不休的夜晚换来的。
罗建军只在最后挂了个名,就在庆功宴上成了"运筹帷幄"的功臣。
我没有急着工作,而是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巧的U盘,连接上电脑。
U盘里只有一个程序,是我花了一个月时间写的脚本。
它的功能很简单:在海量的数据传输中,伪造一个正常的、持续的上传记录,同时将真正的核心数据,打包加密,转移到另一个指定的路径。
做完这一切,我才不紧不慢地开始整理王氏集团的资料。
我将PPT、数据分析报告、客户访谈录音、后期执行预案……所有文件分门别类,整理得井井有条。
这些都是障眼法,是做给监控看的。
凌晨两点,我站起身,伸了个懒腰,端着咖啡杯走向茶水间,路径正好经过服务器机房。
我没有停留,只是像往常一样接了杯水。
但在转身的瞬间,我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机房门上的读卡器。
一声轻微的"嘀",绿灯亮起。
我没有进去。
这是第一次试探。
罗建军多疑,他很可能会远程查看门禁记录。
如果我一拿到卡就迫不及待地进入机房,反而会引起怀疑。
我必须让他相信,我对他所谓的"信任"没有任何非分之想。
回到工位,我继续"工作"了一个小时。
凌晨三点,我估摸着罗建军的酒劲应该已经让他彻底昏睡过去,才再次起身。
这一次,我带上了笔记本电脑和那个特殊的U盘。
机房的门很重,推开时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里面是服务器风扇巨大的轰鸣声,像一群被囚禁的野兽在低吼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冰冷的、混杂着臭氧的味道。
我熟练地找到主服务器的接口,将我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上去。
屏幕亮起,跳出密码输入框。
"公司的创立年份……"我轻声念叨着。
2012。
我输入了这串数字。
认证通过。
屏幕上瞬间被海量的数据流刷屏。
这就是盛世广告的命脉——过去八年,公司服务过的所有客户的资料库。
大到合同金额、项目方案,小到客户负责人的生日、爱好、家庭住址,甚至是他孩子在哪所学校读书。
罗建军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,他要求每个业务员都把客户的信息记录到最详尽的程度,他称之为"立体式客户关系维护"。
讽刺的是,这份他引以为傲的数据库,即将成为埋葬他的第一铲土。
我没有去动那些核心的合同文件,那些太容易被察觉。
我的目标,是那些隐藏在无数文件夹深处的"软信息"。
我启动了自己编写的脚本。
屏幕上,数据开始以一种看似正常的速度"上传"到备份盘。
但在后台,一个加密的压缩包正在悄然生成。
它像一个贪婪的寄生虫,疯狂地吸取着那些最有价值的信息:客户的私人联系方式、决策链条、合作中的痛点、未被满足的隐性需求,以及……罗建劳自己记录的,那些用来"搞定"客户的灰色手段和回扣记录。
这些,才是客户关系的真正核心。
方案可以重做,报价可以重谈,但信任一旦转移,就再也回不来了。
数据传输的过程漫长而煎熬。
我盯着进度条,耳朵却在仔细分辨着走廊里的任何一丝声响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。
就在压缩包生成到99%的时候,我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。
是一条微信消息,来自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——公司的前台,林晓琪。
内容很简单,只有一张图片。
图片上,是罗建军办公室的监控画面。
画面里,一个身影正站在我的工位旁,似乎在看着我的电脑屏幕。
那个人,是罗建军的侄子,今天刚拿到转正合同的实习生,罗浩。
我的心脏猛地一沉。
03
罗浩,一个顶着"海外名校"光环空降下来的关系户。
他被安排给我的名义是"学习",实际上是罗建军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。
他年轻、单纯,甚至有些笨拙,对我的工作能力表现出近乎崇拜的追随。
我一度以为,他只是个不成气候的纨绔子弟。
现在看来,我低估了他,或者说,我低估了罗建军的猜忌心。
林晓琪的消息紧接着发了过来:"他鬼鬼祟祟地在你位置上站了快五分钟了,好像在用手机拍什么。我不敢出声,你自己小心。"
林晓琪是公司里为数不多对我有过善意的人。
我曾经帮她处理过几次电脑故障,她也总会在我加班到深夜时,默默给我留一盏灯。
我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机房里没有监控,但我的工位有。
如果罗浩拍下了我电脑屏幕上运行的脚本,一切都完了。
进度条还卡在99%。
我不能现在拔掉U盘,那样会触发服务器的警报。
怎么办?
我的大脑飞速运转。
罗浩为什么会来?
是罗建军授意的,还是他自己的行为?
他拍了什么?
他看懂了吗?
一瞬间,无数个念头在我脑中闪过。
有了!
我迅速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击了几下,远程连接到我工位的电脑。
然后,我启动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应急预案——一个伪装成系统蓝屏的死机程序。
几乎在同一时间,我听到机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。
罗浩推开了机房的门。
他看到我,明显愣了一下,脸上闪过一丝慌乱:"简、简哥?你怎么在这里?"
我转过身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惊讶:"罗总让我来备份王氏集团的资料。倒是你,这么晚了怎么还没走?"
我一边说,一边不着痕迹地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合上了三分之一,挡住了那个仍在传输数据的U盘。
罗浩的眼神有些闪躲,他挠了挠头,指了指外面:"我……我东西忘在工位上了。刚才路过,看到你的电脑好像……蓝屏了?"
"是啊,"我皱起眉头,故作烦恼地敲了敲桌子,"不知道怎么回事,估计是连续工作太久,系统崩了。王氏的数据刚传了一半,这下麻烦了。"
我的语气里充满了懊恼和焦虑,这是一个加班员工最真实的反应。
罗浩的表情放松了一些。
他或许看不懂我的脚本代码,但一个蓝屏的电脑屏幕,他肯定认识。
这符合他对一个"电脑高手"在深夜加班时可能遇到的所有合理想象。
"那……那怎么办?需要我帮忙吗?"他试探性地问道。
"不用了,我重启一下试试。你快回去吧,明天还要上班。"我挥了挥手,示意他离开。
罗浩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点了点头,转身走了出去。
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,我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。
好险。
我立刻检查了数据传输的进度。
100%。
加密压缩包已经生成完毕,并自动转移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云端服务器。
我编写的脚本在完成任务后,也已经自动删除了所有运行痕跡。
现在,我只需要完成最后一步——将这个伪造的上传记录做到天衣无缝。
我将笔记本电脑断开连接,然后重启了服务器的传输日志。
接着,我用机房的备用机,将王氏集团那些无关紧要的通用文件,慢悠悠地、一个一个地上传到了备份盘。
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。
做完这一切,我删除了门禁卡的所有进出记录,只留下最初那次失败的"试探",和我最后进入并完成"正常工作"的记录。
等我回到工位时,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。
我的电脑屏幕上,依然是那个逼真的"蓝屏"界面。
我"重启"了电脑,然后将整理好的王氏集团文件,再次通过公司内网,上传了一遍。
双重保险。
一切都处理得干干净净,就像一场从未发生过的梦。
我收拾好东西,像往常一样下班。
走出写字楼大门时,晨光刺破云层,照在我的脸上。
我拿出手机,编辑了一条短信,发送给通讯录里一个叫做"猎头-陈"的联系人。
"可以启动了。"
然后,我点开微信,找到了罗建军的头像,给他发了一条消息。
"罗总,王氏集团的所有资料已按您的要求备份完毕。我母亲昨晚突然病危,我需要请一天假去医院。非常抱歉。"
发送完毕后,我将手机调至静音,扔进了包里。
我知道,今天,盛世广告的天,要变了。
04
上午十点,我坐在医院的走廊里,母亲还在重症监护室,医生说情况暂时稳定了。
我的手机从早上八点半开始,就一直在包里疯狂震动。
我没有理会。
我能想象出此刻公司里的场景。
罗建军大概会在晨会上,当着所有人的面,再次表扬我的"敬业",然后话锋一转,提到我"家里有事",以此来衬托他自己的"体恤下属"。
他会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快感,享受着用一个虚无缥缈的"总监"头衔,就套牢了一个顶尖员工的满足感。
直到十点半,我才慢悠悠地拿出手机。
未接来电99+,分别来自罗建军,人事主管,以及几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同事。
微信里也炸开了锅。
罗建军最初的几条消息还维持着老板的体面。
"简亦,收到请回复。"
"家里没事吧?需要帮忙就开口。"
"看到消息速回电话,有急事!"
从九点半开始,他的语气就变了。
"王氏集团的李总为什么会打电话问我,我们的合作是不是要终止?"
"恒达地产的刘经理说,你昨晚给他发了辞职邮件?你什么意思?"
"你到底做了什么?"
最后一条消息,是一个小时前发的,只有一个字,后面跟着三个巨大的感叹号。
"人!!!"
我能想象到他气急败坏、在办公室里咆哮的样子。
我没有回复他,而是点开了那个名叫"猎头-陈"的对话框。
陈姐的消息很简洁:"名单上的二十七家核心客户,已经全部联系完毕。其中有十九家表示了强烈的合作意向转移。剩下的八家,有六家决定暂停与盛世的合作,进行观望。只有两家表示暂时维持原状。"
一个晚上,盛世广告超过八成的核心业务,被釜底抽薪。
我回复道:"辛苦了。按计划进行第二步。"
所谓的第二步,就是由陈姐作为第三方,向那些有意向的客户,推荐一个"全新的、由原盛世核心团队组成的"咨询工作室。
当然,目前这个工作室,成员只有我一个。
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这不是背叛,这是自我救赎。
这三年来,这些客户哪一个不是我亲手维护下来的?
罗建军除了在酒桌上吹牛,什么都没做过。
他拿走了99%的利润,却连一份正式的劳动合同都舍不得给我。
手机再次震动起来,这次是一个陌生的号码。
我接了起来。
"喂,是简亦吗?"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急躁,但还算客气。
我认得这个声音,是王氏集团的项目负责人,李总。
"李总,您好。"我的声音很平静。
"简亦啊,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怎么突然就从盛世辞职了?你知不知道,我们王氏就是看中你的专业能力,才跟盛世签的合同。你走了,我们这个项目怎么办?"李总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抱怨。
"李总,非常抱歉给您带来困扰。我离职是个人原因,但请您放心,王氏集团的项目方案和所有核心数据,我都留下了完整的备份,不会影响后续的执行。"
"我担心的不是这个!"李总打断了我,"我担心的是执行的人!罗建军今天早上给我打电话,派了个什么……叫罗浩的,说是你的接替者。我跟他聊了不到五分钟,一问三不知!这种人,你让我怎么放心把几千万的项目交给他?"
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。
"李总,我的离职,确实给您造成了不便。如果您信得过我,后续的项目执行,我可以作为您的私人顾问,提供全程的技术支持。当然,这一切都是免费的。"
电话那头沉默了。
我知道,他在权衡。
免费的顾问,意味着他可以用最低的成本,保证项目的顺利进行。
而我,要的就是这个"信得过"。
过了十几秒,李总的声音再次响起:"简亦,你是个聪明人。我就直说了吧,我不管你和罗建军有什么恩怨。我们王氏只认能力。你如果能保证项目的效果,我们后续的合作,可以直接跟你谈。"
"谢谢李总的信任。"
挂掉电话,我看到了罗浩发来的微信。
他的措辞很小心,甚至带着一丝哀求:"简哥,你到底去哪了?老板快疯了,公司现在乱成一团。你快回来吧,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?"
我看着这条消息,面无表情地打下了两个字。
"再见。"
然后,我拉黑了罗建和罗浩,以及公司里所有人的联系方式。
做完这一切,我站起身,走向重症监护室的窗口。
隔着厚厚的玻璃,我看到母亲安静地躺在病床上,身上插满了管子。
三年来,我所有的隐忍和屈辱,都是为了这一刻。
现在,我终于可以挺直腰板,告诉她,儿子有能力,让她接受最好的治疗了。
就在这时,我的手机又一次响起。
还是那个陌生号码。
我以为是李总还有事,便随手接了。
电话那头,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,冷静,且带着一丝不易察气察的威严。
"是简亦先生吗?我是罗建军的妻子,我叫许静。我想,我们有必要见一面。"
05
许静?
罗建军的妻子?
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,在我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。
在盛世的三年,我从未见过这位"老板娘"。
在我的印象里,她只是存在于罗建军酒后吹嘘中的一个符号——一个被他用"外面彩旗飘飘,家里红旗不倒"来标榜自己"成功"的、面目模糊的女人。
她找我做什么?
兴师问罪?
还是想做个说客,劝我回去?
"您找我有什么事?"我的声音里带着警惕。
电话那头的许静似乎笑了一下,那笑声很轻,却像羽毛一样刮过耳膜,带着一丝凉意。
"简先生,你不用紧张。我不是来替罗建军求情的。恰恰相反,我是来跟你谈一笔生意的。"
生意?
"我想,你手里应该掌握了一些……盛世广告的核心客户资料吧?"她的话,直截了当,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,精准地切入要害。
我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她怎么会知道?
这件事,除了我和陈姐,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晓。
难道是罗建军自己猜到了?
不对,以他的性格,他只会认为是我煽动客户叛变,而不会想到我能如此干净利落地带走整个数据库的灵魂。
"我不明白您的意思。"我回答道,声音没有一丝波澜。
"你明白的。"许静的语气很笃定,"罗建军这个人,我比你了解。他自大、多疑、而且贪婪。他能用一张空头支票拴住你三年,就证明了他骨子里的傲慢。他从不相信有人敢反抗他,所以他的防御,一定充满了漏洞。"
她顿了顿,似乎在给我消化的时间。
"简先生,你是个技术人才,而我,恰好掌握着一些你非常需要的东西——盛世广告的……另一半命脉。"
另一半命脉?
我的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种可能。
是财务账本?
是阴阳合同?
还是……更深层次的秘密?
"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。我已经从盛世离职了,对它的任何事情都不再感兴趣。"我试图结束这场对话。
和这个女人交谈,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危险。
她太聪明,也太冷静了,冷静得不像一个丈夫事业崩盘在即的妻子。
"不,你很感兴趣。"许静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穿透力,"你花了三年时间布这个局,不可能只满足于带走几个客户,开个小工作室。你要的,是彻底摧毁罗建军,然后,取而代之。不是吗?"
我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她说的,正是我内心最深处的野望。
我不仅仅是要复仇,我还要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。
"你想要什么?"我不再否认,直接问道。
"我要盛世广告40%的股权。"许静的声音清晰而坚定,"作为交换,我会把罗建军这些年背着我,用来转移公司资产、做假账、甚至……洗钱的全部证据,都交给你。"
洗钱?
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,在我脑中炸响。
我一直以为,罗建军只是一个刻薄、贪婪的普通商人,没想到他竟然还涉及到了这种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犯罪行为。
"这对我有什么好处?"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,"你把证据交给我,我可以把他送进监狱。但盛得广告也会因此声名狼藉,成为一个烂摊子。我要一个烂摊子的股权有什么用?"
"这就是你需要我的地方了。"许静的语气里透出强大的自信,"公司的财务和法务,一直是我的人。只要我们合作,我能让罗建军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罪名,同时,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公司资产的合法剥离和重组。我们可以成立一家新公司,接收盛世所有的优质客户和资源,而那些烂账和债务,就让它们跟着罗建军一起埋葬吧。"
好狠的手段。
这已经不是夫妻反目,而是真正的不死不休。
"我怎么相信你?"我问出了最后一个,也是最关键的问题。
电话那头,许静再次轻笑了一声。
"因为,罗建军养在外面的那个女人,已经怀孕五个月了。而他用来给那个女人买房买车的钱,每一笔,都是从我们女儿的教育基金里挪用的。"
她的声音依然平静,但我却从那平静之下,听到了火山喷发前,地壳深处传来的、令人心悸的恐怖轰鸣。
"今天下午三点,城南咖啡馆,我等你。"
说完,她便挂断了电话,没有给我任何拒绝的机会。
我握着手机,站在原地,久久没有动弹。
我本以为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复仇,却没想到,意外卷入了一场更深、更黑暗的家庭战争。
许静,这个只闻其名,不见其人的女人,像一张巨大的网,突然笼罩了下来。
她究竟是盟友,还是……另一个罗建军?
0g
06
下午三点,城南咖啡馆。
我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。
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,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气。
我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,这里视野开阔,可以清楚地看到门口的每一个人。
许静很准时。
当她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,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米色风衣,长发挽起,脸上只化了淡妆,却丝毫掩盖不住那份从容优雅的气质。
她不像一个焦头烂额的"老板娘",更像一个刚刚结束一场重要谈判的律所合伙人。
她径直向我走来,脸上带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。
"简先生,我是许静。"她在我对面坐下,没有多余的寒暄。
"许女士。"我点了点头。
她从随身携带的爱马仕包里,拿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袋,推到我面前。
"这是给你的诚意。"
我打开纸袋,里面是一叠文件。
第一份,是盛世广告内部的股权结构图,上面清晰地标注着,许静个人持有公司30%的股份,是除了罗建军之外的第二大股东。
这与罗建军平时宣称的"公司百分之百由我控股"大相径庭。
第二份文件,是一系列银行的转账记录。
收款人是一个叫"孙菲菲"的女人,转账附言五花八门,有"购房款",有"生活费",甚至有"宝宝营养费"。
总金额触目惊心。
最下面的一份,则是一家海外空壳公司的注册信息,以及这家公司与盛世广告之间几笔异常庞大的"咨询费"往来记录。
每一笔都足以构成商业犯罪的铁证。
"这些,只是开胃菜。"许静端起服务员送来的柠檬水,轻轻抿了一口,"罗建军把公司当成了他的私人金库,却忘了,这个金库的钥匙,有一半握在我手里。"
我合上文件袋,看着眼前的女人,心中疑云更重:"你既然有这些证据,为什么不自己动手?以你的能力和股份,完全可以召开股东大会,把他踢出局。"
许静放下水杯,目光直视着我,那双漂亮的眼睛里,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。
"因为我需要一个‘外力’。"她缓缓说道,"罗建军在公司经营多年,董事会里有不少是他的人。如果我以妻子的身份来发难,很容易被定性为‘家庭纠纷’,最后只会陷入无休止的扯皮和内耗。公司会被拖垮,我什么也得不到。"
"但你不一样,"她话锋一转,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,"你是一个被他无情压榨了三年的‘受害者’。你的反击,是理所应当的复仇。由你来引爆这颗炸弹,所有人都只会关注你和罗建军之间的恩怨,而我,可以作为‘临危受命’的股东,出来收拾残局,整合公司。这叫,名正言顺。"
好一个名正言顺。
她把一切都算计得清清楚楚。
在这盘棋里,我既是她的刀,也是她的盾。
她利用我的复仇,来为她自己清理门户,夺取家产。
"我凭什么要帮你做这把刀?"我靠在椅背上,身体微微后倾,拉开了和她之间的距离。
"因为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,那就是让罗建军一无所有。"许静的身体也跟着前倾,声音压低了几分,"而且,我能给你带来的,远不止一个空壳的盛世广告。"
她再次打开手提包,拿出另一份文件。
"这是我旗下的投资公司,在过去五年里,孵化的所有文化传媒类项目的名单。"
我接过文件,只看了一眼,心脏就猛地收缩了一下。
名单上赫然列着好几个近两年在业内声名鹊起的IP和新媒体公司。
我做梦都没想到,这些项目的幕后投资人,竟然会是她。
"罗建军只知道我是一个在家带孩子的全职太太,"许静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,"他不知道,我父亲留给我的遗产,足够买下十个盛世广告。这些年,我只是不想和他争而已。"
我终于明白,我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,或者说,盟友。
她不是攀附于罗建军这棵大树的藤蔓,她本身就是一片深不可测的森林。
"合作愉快。"我伸出手。
"合作愉快。"许静握住了我的手,她的手很凉,但很有力。
我们之间的协议,就此达成。
走出咖啡馆,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昏暗。
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,将天空染成一片诡异的紫色。
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一条短信,来自罗浩。
他不知从哪里搞到了我的新号码。
"简哥,我求你了,你快回来吧。我叔叔……他今天下午突发脑溢血,现在正在医院抢救。"
07
罗建军脑溢血了?
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,猛地砸进我刚刚理清的思绪里,瞬间激起千层浪。
我的第一反应是:这是个圈套。
一个引我现身的、粗劣的苦肉计。
以罗建军的性格,他宁愿站着死,也绝不会用这种方式向我示弱。
但罗浩的短信语气,却充满了真实的恐慌和无助。
我犹豫了几秒钟,最终还是拨通了陈姐的电话。
"帮我查一下,罗建军现在是不是在市中心医院。"
陈姐的效率很高,不到五分钟,消息就回了过来。
"没错,刚送进急诊,听说情况很严重,手术通知单都下了。"
我的心,一下子沉了下去。
我策划了一场完美的商业复仇,我预想过罗建军的暴怒、反扑,甚至是他动用一些不光彩的手段来报复我。
但我唯独没有想过,他会以这种方式,如此迅速、如此脆弱地倒下。
一拳打在了棉花上。
我所有的准备,所有的后手,都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,变得失去了目标。
我该去医院吗?
理智告诉我,不应该。
罗建军倒下,对我,对许静的计划,都是百利而无一害。
我只需要按照原定计划,一步步蚕食盛世的客户,等待许静从内部瓦解它,最终完成接收。
但情感上,我却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。
我恨罗建军,恨他的贪婪、伪善和刻薄。
但我的目的,是想在商业上堂堂正正地击败他,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建立的"王国"是如何在我手中分崩离析的。
而不是让他以一个"受害者"的姿态,躺在病床上,博取所有人的同情。
这让我的复仇,变得不再纯粹,甚至有些胜之不武。
最终,我还是打车去了医院。
我没有去急诊室,而是站在住院部大楼的阴影里。
远远地,我看到了手术室门口的罗浩。
他像一只被吓坏了的小兽,蜷缩在长椅上,双手抱着头,身体不住地发抖。
他旁边站着一个焦急的中年女人,应该是他的母亲,罗建军的姐姐。
她正对着电话,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什么。
而许静,那个刚刚还和我冷静地谈判、计划着如何瓜分丈夫产业的女人,此刻也站在那里。
她没有哭,只是静静地靠着墙,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。
但那份沉默,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显得更加沉重。
我突然意识到,无论在商场上如何算计,在这一刻,他们首先是一个家庭。
一个即将崩塌的家庭。
而我,是导致这一切的导火索。
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。
是快意吗?
有一点。
是愧疚吗?
似乎也有一点。
更多的,是一种荒谬感。
我用了三年时间,磨砺我的獠牙,只想给这头野兽致命一击。
可还没等我动手,他就自己倒在了陷阱前。
就在我准备悄悄离开的时候,许静的目光,仿佛穿透了人群和夜色,精准地落在了我身上。
她看见我了。
她没有说话,只是对我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——她摇了摇头。
那个摇头的动作里,包含了太多的信息:警告,安抚,以及一种"一切尽在掌握"的冷静。
我读懂了她的意思:不要出现,不要节外生枝,按照我们的计划来。
我停下了脚步,深深地看了一眼手术室紧闭的大门,然后转身,融入了夜色之中。
回到住处,我打开了电脑。
屏幕上,是盛世广告的客户关系管理系统后台。
这是我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把钥匙。
我看着那些熟悉的客户名字,那些我曾经倾注了无数心血的项目,心中五味杂陈。
罗建军倒下了,但盛世还在。
只要它的根基还在,罗家的人,或者许静,随时都可以让它东山再起。
我的复 ઉ仇,还没有结束。
我调出早就写好的另一段代码,一段可以彻底清除服务器所有数据的代码。
我的手指悬在"Enter"键上,迟迟没有按下。
如果我按下这个键,盛世广告将从物理层面彻底消失。
罗建军这辈子的心血将化为乌有。
这无疑是最彻底的复仇。
但同时,公司里那些无辜的同事,他们怎么办?
那些兢兢业业的设计师、文案、客户经理,他们将在一夜之间失去工作。
他们中的很多人,和我一样,也是被罗建军压榨的对象。
我把他们一起埋葬,和罗建军又有什么区别?
夜色深沉,房间里只有屏幕的光照在我的脸上,明暗不定。
这一刻,我发现,摧毁一个人,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。
08
第二天,整个行业内都传遍了罗建军突发脑溢血入院的消息。
一时间,人心惶惶。
盛世广告的股价应声下跌,几个正在洽谈的大项目也立刻被合作方叫停。
墙倒众人推,当初那些围着罗建军称兄道弟的"朋友",此刻都唯恐避之不及。
公司的运营,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。
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盛世广告即将分崩离析的时候,许静站了出来。
她以第二大股东的身份,召开了紧急董事会,并以雷霆手段,暂时接管了公司的所有事务。
她的出现,像一剂强心针,暂时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局面。
她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宣布了一项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决定——公开邀请我,简亦,重回盛世广告,担任公司的首席运营官。
这个消息,通过官方邮件和内部公告,传达到了每一个员工的邮箱里。
邮件里,许静用一种极其诚恳的口吻,承认了公司过去在人事管理上的"失误",并高度赞扬了我的专业能力和对公司的"卓越贡献"。
她承诺,只要我回来,不仅会给予我应得的职位和待遇,还会授予我5%的公司干股。
这是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。
她将我塑造成了一个"受委屈的功臣",而她自己,则是一个"拨乱反正、力挽狂澜"的决策者。
她不仅借此收买了公司的人心,还向外界传递出一个信号:盛世广告的核心人才还在,我们有能力渡过难关。
更重要的是,她将皮球,狠狠地踢给了我。
如果我拒绝,就会坐实"忘恩负义、趁火打劫"的骂名。
那些原本同情我的同事,也会认为我是在无理取闹。
如果我接受,就等于放弃了自己独立门户的计划,重新回到了这个我一心想要逃离的泥潭。
而且,我将从一个复仇者,变成一个为仇人"守业"的打工者。
许静这一招,叫"捧杀"。
她用一个无法拒绝的阳谋,将我架在了火上。
我看着那封措辞完美的邮件,几乎能想象出许静坐在罗建军的办公室里,运筹帷幄的样子。
这个女人,比罗建军可怕一百倍。
我的手机再次被打爆了。
这一次,是那些曾经的同事。
"简哥,回来吧!许总很有诚意!"
"是啊,现在公司不能没有你!"
"简亦,你不会真的这么绝情吧?罗总都躺在医院里了!"
道德绑架,舆论压力,如潮水般向我涌来。
我关掉手机,在房间里来回踱步。
许静的计划,我看得一清二楚。
她需要我回去,利用我的能力稳住客户和团队。
等她彻底掌控了公司,清除了罗建军的势力之后,我这颗棋子,随时都可以被丢掉。
我不能回去。
但我也不能直接拒绝。
我必须找到一个破局的方法,一个既能摆脱眼前的困境,又能继续我的计划的方法。
思虑良久,我给许静回了一封邮件。
邮件的内容很简单,我没有接受,也没有拒绝。
我只提了三个条件。
第一,我要的不是5%的干股,而是15%的实股,并且要写入公司章程,拥有相应的投票权。
第二,我要拥有公司所有项目团队的独立人事任免权,财务部门必须向我开放所有项目的实时数据。
第三,也是最重要的一条:罗浩,必须离开公司。
这封邮件,是一次试探,也是一次反击。
我知道,许静绝对不会同意第一个条件。
15%的股份,足以让我在董事会里拥有与她抗衡的实力。
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。
而第三个条件,则是故意抛出去的"烟雾弹"。
罗浩是罗建军唯一的亲人,在这种时候开除他,无论从哪个角度看,都显得不近人情,足以让我站在道德的洼地。
许静如果是个聪明的政客,她一定会抓住这一点,大做文章,把我塑造成一个冷血无情的形象,从而逼迫我就范。
邮件发出去后,我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复。
这一次,我没有等太久。
半个小时后,我收到了许静的邮件。
内容同样简单,只有一句话。
"下午三点,公司会议室,我们当着所有董事的面,签合同。"
我看着那句话,愣住了。
她……竟然答应了?
09
盛世广告的会议室,我曾经在这里汇报过无数次方案,也曾在这里接受过无数次罗建军画的饼。
但今天,我是第一次坐在属于"决策者"的位置上。
长条会议桌的两侧,坐着公司的几位董事。
他们都是罗建军的老部下,此刻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打量着我。
有猜忌,有不忿,但更多的是一种审时度弊的观望。
许静坐在主位上,神色平静。
她的旁边,站着公司的法律顾问。
桌子上,摆着一份崭新的任命合同和股权转让协议。
"各位董事,"许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,"相信大家已经清楚今天会议的目的。公司正处在危急存亡之秋,我们需要简亦的能力,来带领我们走出困境。我提议,同意简亦先生提出的所有条件,聘请他为公司COO,并转让15%的股份给他。"
话音刚落,一位董事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。
"许总,我不同意!15%的股份,这太多了!他简亦何德何能?而且还要开除罗浩,罗总还在医院躺着,这么做,不怕寒了老员工的心吗?"
"是啊,这简直是趁火打劫!"另一位董事也附和道。
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。
我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许静,我想看看她要如何收场。
这正是她一手导演的局面。
许静抬起手,轻轻往下压了压,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"王董,"她看向第一个提出反对的董事,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"你说简亦何德何能?那我想请问,公司上个季度60%的利润,是谁创造的?王氏集团的单子,是谁拿下的?"
王董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,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"至于开除罗浩,"许静的目光扫过全场,"各位,现在是战争时期。我们需要的是能打仗的将军,而不是需要照顾情绪的亲属。罗浩的能力,各位有目共睹。让他继续留在项目上,是对客户的不负责任,也是对公司前途的不负责任。"
她的声音铿锵有力,掷地有声。
"我理解各位对罗总的感情。但是,公司是大家的,不是罗家一个人的。如果因为我们的优柔寡断,导致公司破产,各位手里的股份都将变成一堆废纸。到那个时候,我们谁都对不起罗总!"
一番话,说得在场的董事们哑口无言。
他们关心的不是罗建军,也不是罗浩,他们关心的,只有自己手里的利益。
许静精准地抓住了他们的软肋。
"我同意许总的提议。"沉默了许久,一位资历最老的董事缓缓开口。
有了第一个,就有第二个。
最终,提议全票通过。
律师将合同推到我面前。
我拿起笔,在签名处,写下了"简亦"两个字。
从今天起,我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实习生,而是盛世广告的第三大股东,手握实权的COO。
会议结束后,许静把我单独留了下来。
"满意了?"她靠在落地窗前,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,淡淡地问道。
"我不明白,"我看着她,"你为什么要答应我的条件?这不符合你的利益。让我拥有这么大的权力,你不怕我反过来吞掉你吗?"
许静转过身,脸上露出一丝我从未见过的、真实的疲惫。
"因为我没有选择了。"她轻声说道,"罗建军的手术……失败了。医生说,他就算能醒过来,也可能是植物人。"
我的心,猛地一颤。
"公司的账目,比我想象的还要烂。那个洗钱的窟窿,大到我一个人根本填不上。我需要你,不仅是需要你的业务能力,更需要你……成为一个新的‘罗建军’。"
"什么意思?"
"我需要你站在台前,用你的能力和声望,去稳住客户,去开拓新的市场,去把盛世这艘快要沉没的破船,重新拉回正轨。"许静看着我,眼神里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,"而我,会在幕后,处理掉所有的烂摊子。等你把公司带起来之后……我会把属于我的股份,全部卖给你。"
"你要离开?"我感到难以置信。
她花了这么大的力气,就是为了最后抽身而退?
"这家公司,从里到外,都刻着罗建军的名字。我看到它,就感到恶心。"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厌恶,"我只想拿回本该属于我和我女儿的东西,然后,开始新的生活。"
我看着她,突然明白了。
她不是在和我结盟,她是在进行一场交易。
她用盛世广告的未来,来换取她自己的解脱。
而我,是她选中的那个"接盘侠"。
这是一个巨大的赌博。
如果我赢了,我将得到一个全新的、干净的盛世广告。
如果我输了,我将和这艘破船一起沉没,背上所有的债务和骂名。
"好。"我只说了一个字。
因为我别无选择,也因为……我内心深处,渴望着这场豪赌。
10
我正式入主盛世广告的三个月后,罗建军在医院里,于一个平静的下午,停止了呼吸。
没有葬礼,没有追悼会。
他就像一颗落入大海的石子,没有激起任何波澜。
他的死,对于公司而言,反而像是一种解脱。
在这三个月里,我和许静进行了一场堪称疯狂的"外科手术式"改革。
我利用手中的权力,大刀阔斧地重组了业务团队。
所有罗建军的旧部,那些只会阿谀奉承、没有实际能力的"元老",全部被我清理出局。
我从行业内挖来了最顶尖的技术和创意人才,用高薪和股权激励,将盛世的核心团队,打造成了一支真正的铁军。
我利用手里掌握的客户核心数据,重新为每一位老客户量身定制了全新的服务方案。
我不再追求短期的利润,而是着眼于长期的合作价值。
在我的主导下,盛世广告逐渐从一家"销售导向"的公司,转型为一家"技术与创意驱动"的咨询公司。
那些流失的客户,不仅全部回来了,还带来了更多的新业务。
而许静,则在幕后,用她强大的资本和法务团队,处理着罗建军留下的烂摊子。
她悄无声息地填补了财务窟窿,剥离了不良资产,并与税务、工商等部门达成了数不清的和解协议。
她像一个最高明的外科医生,精准地切除了所有的癌变组织,只留下了健康的骨架。
这个过程,惊心动魄,如履薄冰。
我们之间,没有信任,只有赤裸裸的利益捆绑。
我们像两只在钢丝上跳舞的豪猪,既要相互合作,又要时刻提防对方身上的尖刺。
罗建军去世后的第二周,许静履行了她的承诺。
她将名下所有的盛世广告股份,以一元钱的象征性价格,全部转让给了我。
签约那天,她穿得很随意,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。
"以后,这里就交给你了。"她说。
"你有什么打算?"我问。
"带女儿去瑞士定居。那里空气好,适合她养病。"她笑了笑,那是我们认识以来,我见过的她最真诚的笑容。
我这才知道,她那个一直在国外读书的女儿,原来患有严重的哮喘。
我送她到楼下,她上了一辆不起眼的商务车。
车窗摇下,她最后看了我一眼。
"简亦,别成为下一个罗建军。"
说完,车子便汇入了川流不息的车河,消失不见。
我站在盛世广告崭新的LOGO下,久久不语。
成为下一个罗建军?
或许,在我决定复仇的那一刻,我的身体里,就已经种下了他的种子。
这颗种子,靠着仇恨、欲望和野心,生根发芽,最终长成了现在的我。
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。
金钱,地位,和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商业帝国。
但我真的赢了吗?
我打开手机,点开了那个被我尘封了许久的加密备忘录。
里面记录着我过去三年的隐忍和屈辱。
我一字一句地看着,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的故事。
故事的结尾,我用红色的字体,加了最后一行字。
我删除了整个备忘录。
手机屏幕上,跳出一条新的日程提醒。
是我母亲第二次手术的预约时间。
我收起手机,抬头看向这栋我曾经无比厌恶,如今却属于我的写字楼。
阳光照在玻璃幕墙上,反射出刺眼的光芒。
我的战争,结束了。
而我的人生,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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