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土机一响,大武汉的招牌碎了!
在武昌团结路9号,湖北省轻工业机械厂的旧址上,一个叫“长江国际”的小区拔地而起。名字光鲜,现代,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墓碑,压着一段记忆。
这里曾经不是这样的。
1962年,它还叫湖北省轻工业技术学校,五年后,它挂上了机械厂的牌子。冲床、车床、印刷机,还有各种吹塑机组,这些冰冷的机器,却是当年“大武汉”这块金字招牌温热的底气。
在中国,曾经只有两个城市敢在名字前加一个“大”字,一个是上海,另一个就是武汉。这个“大”,不是靠面积,是靠工厂烟囱里冒出的烟,是靠码头上敲敲打打的工业噪音换来的。从晚清洋务运动开始,一百多年的工业积累,钢铁、机械、化工,撑起了这座城市的骨架。
但这个骨架,有个天生的毛病——重工业太重,轻工业太轻。湖北省轻工业机械厂的诞生,本身就是一次艰难的平衡尝试,试图为这个钢铁巨人注入一丝轻巧的活力。
它努力过。
厂房里机器轰鸣,生产出的农用薄膜机组、包装膜机组,输送到全国各地。厂区东边是肉联厂,西边是和平大道,北边是菜地。一个完整的、自给自足的工业社区,充满了生活气息。工人们在厂里上班,在旁边的宿舍区下班,日子就这么过。
然后,推土机来了。
2019年有人再回去探访时,厂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只有旁边一排排老旧的职工宿舍楼还倔强地立着,像一群参加完葬礼却不愿离去的老人,沉默地看着那片叫“长江国际”的工地。
一个城市的记忆,就这样被连根拔起。
这不是孤例。这几乎是中国所有老工业城市的宿命。以色列摄影师纳达瓦·坎德拍长江时说过一句话,一针见血:“当这个国家以惊人的速度飞跃时,也在不断毁坏着自己的根基。”
根基是什么?
是那些被夷为平地的厂房,是那些被遗忘的机器型号,是那代人独特的集体记忆。当一个城市急于奔向未来,它往往会选择最省事的方式——抹掉过去。因为历史有负重感,而崭新的楼盘没有。楼盘只有价值,历史只有故事。
故事,在资本面前一文不值。
有人不信这个邪。一个叫周国献的摄影师,从2008年开始,扛着相机,像个独行侠,穿梭在武汉的工业废墟里。他拍了三百多处老工业旧址,给这个专题起了个悲壮的名字——“大武汉”。
他想干什么?他想用镜头对抗推土机。他知道自己拦不住城市改造的步伐,但他至少可以为这段历史,留下一些影像的证据。
当后人指着“长江国际”这类光鲜的建筑,问起“我们从哪里来”的时候,至少还有照片可以回答:我们从那些轰鸣的厂房里来,从那些被夷为平地的废墟里来。
失去的已经无法挽回。但一个问题必须被反复追问:当一座座定义了城市的工厂消失,当“大武汉”只剩下地理概念,它的魂,还剩下多少?
推土机的轰鸣,是一个时代前进的号角,也是另一段历史的哀乐。